时间:2025-05-28 10:37:23
公用知识分子这个词因偶然的机缘突然冒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于是去搜索了一下,发现果然很智能地问我是否要搜索“公共知识分子”,只在谷歌中找到了唯一的一条,说有了公用事业,就有了公用知识,传播公用知识的就是公用知识分子,这,当然不是我们想要的定义。
无论吹捧还是打压,无论神圣化、污名化还是虚无化,在中国,加诸公共知识分子身上的大词小句都已很多,可以说它不再指一个现象,而成为了一个战场。
在意识形态语言学中,这个词便完成了权力化的过程,成为胡萝卜或大棒,根据说话人的和椅子实施着或褒或贬、若大若小的非理性暴力。每个词都有其生命,而最痛苦的生命莫过于此,被人们使用到自我扭曲,词格分裂。你才是公知,你全家都是公知,俺就要做个臭公知,多么针锋相对而又血肉模糊的话语斗争,而大家可曾想过公知这个词生命的自我感受吗?
19世纪中后期以来,大众媒体为了迎合教育水平较低的受众,让文化批评公众变成了控的文化消费公众,导致公共领域的衰退,而进入20世纪,广播、电视等新媒体由于投资巨大,一开始就受到政府或明或暗的管控,进一步成为公关的平台,各种权力组织有计划地制造新闻或利用相关新闻吸引公众注意力,而公关技巧越纯熟,操纵民意的能力就越强,原本的自由空间彻底沦为权力组织的表演平台。可惜哈贝马斯没有专门研究中国,眼下也看不到他对基于互联网的更新一代的媒体影响下的公共领域有所言说。但在他的庞大的知识体系中,本着法兰克福学派对技术理性控制下的文化工业模式的批判,网络公共领域想必是进一步深化了权力的操控,或者,物极必反,去精英化的同时也带来了真正的无中心的多元舆论?
法兰克福学派一向对工业化进程中的权力和文化的嬗变描述得入木三分,虽然这种带着无奈和绝望的批判态度并不一定讨喜,但事情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演进,理性的交往始终难以在各种名为公共领域的场所形成,所见都是操纵、控制和娱乐至死的精神。要么你把我当作工具,要么我把你当作笑话,网络化的公共空间正在用更快的传播力和更大的覆盖范围扩散工具化和娱乐化的言语,让人不仅异化在流水线上,而且迷失在符号世界。
公共知识分子本是坚守在公共空间的路标、灯塔或是地图,而如果公共空间压根就不存在,毛将焉附?问题转换成为了对历史的一种追溯,显然,中国快速地跨越了西方公共领域初步形成的历史阶段,或许在权力的空隙中曾经涌现过那么些星火,但如法国咖啡馆的茶馆贴着的“莫谈国是”还是等同于权力的封口令。
而进入快速工业化之后,官方媒体和资本控股媒体即便存在意见分歧,也只不过议程设置的差异,media event和opinion leadership都来自公共空间彻底衰败之后的二级传播假说。无论媒介事件的策划者,还是意见领袖,早已不再是传说中的公共知识分子,而成为权力的大脑和资本的爪牙。公共空间不是公共知识分子的创造,恰好相反,公共空间创造了公共知识分子,没有公共空间,自然就没有公共知识分子。
那有的是什么呢?空间无处不在,但都不是大家所熟悉的理论上的公共空间,但public space按照谷歌翻译也可以译作“公用空间”,恰好弥补了这个网络新媒体时代的空白,顾名思义为“大家都可以使用的言论空间”,传统媒体并非公用,不是每个人都能发表报刊文章,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电视台,而博客、微博,则极大地降低了门槛,也带来了一些值得关注的新秩序。公用空间培育出的自然便是“公用知识分子”,有趣的是,恰好跟汉语词汇里早已有之的“御用文人”形成妙对,也和公共知识分子泾渭分明。公用事业是为公众服务的事业,自然,公用便是为大众提供服务之义,在公用空间中提供专业知识为大众服务便成为一个优秀的公用知识分子的定位,究竟是无私的,还是为了赚钱,似乎并不关键,不管厕所收费与否,内急的时候能用则灵。且慢,味道有点不对。这么一来,电脑蓝屏的23种解决方案,红烧肉的三种做法,且不登堂入室而成知识分子了么?这岂不是置大V于贩夫走卒了?
其实,这恰好解决了徐贲曾经提出的疑问:抨击腐败,要求社会公正,反对公款吃喝,批评地沟油、毒奶粉,呼吁不要拖欠民工工资,等等,为什么需要知识分子来言说?这里边包含了什么深刻的道理么?凡言腐败合理,地沟油正常,拖欠民工工资不得已,难道不是荒唐可笑么?真正值得理性探讨的,如清洁能源,转基因,动物保护,知识霸权等等,反倒多是记者民众各执一端,争吵不休,从中很难发现知识的影子。
知识是人类经验和理性的体系化积累,也是文明的重要表现形态,公共空间的阙如在中国是个历史现象,但知识在中国却并不欠缺。
当下,定位于公共知识分子,必然会被异化为意见领袖或御用文人,带来的不会是启蒙和自由,而是更隐秘的操纵和控制,这方面,法兰克福学派的判断是比较准确的。也许只有向公用知识分子转向,而把非理性的言说空间让度给大众,才有机会完成新媒体的救赎。亮出能服务大众的知识,让大众自己去骂娘,其实由于教育的普及和专业分工的细化,我们每个人都有知识分子和无知的一面,在有知的时候公用,在无知的时候无知,丝毫不影响骂娘的权利,这样,则庶几近乎维特根斯坦所言:凡是能够说的事情,都能够说清楚,而凡是不能说的事情,就应该沉默。